新新聞週刊1245期 2011年01月13日出刊
張鐵志/新新聞週刊副總編輯
張鐵志/新新聞週刊副總編輯
一九九三年底縣市長,國民黨籍宜蘭縣長候選人張軍堂被指控偽造外國博士學歷。中國時報人間副刊「給我報報」專欄出現一篇文章,聲稱張軍堂的博士學位的確是真的,因為其在美國的指導教授威廉‧霍華來信證實張是他的學生,並且說張軍堂的博士論文題目是「犀牛皮移植到我臉上法律效力之研究」。這個明顯是諷刺搞笑的文章,竟然讓國民黨縣黨部主委楊吉雄大為欣喜,公開向群眾宣稱中國時報證實了張軍堂的國外學歷。於是,這件事成為台灣選舉史上大笑話,也成為「給我報報」的輝煌戰果。
一九九零年,馮光遠與好友李巨源,因為喜愛美國深夜脫口秀的政治嘲諷或諧諷(parody)風格,因此成立了「給我報報」,以假新聞方式來嘲諷時事。
那正是台灣的後解嚴時期,舊的權威與秩序正在逐漸崩解,政治開始卸下神聖不可侵犯的外殼,一切新的可能正在爆發。但是,當大部分顛覆性力量都是用衝撞與批判時,「給我報報」卻採取引人發噱的嘲諷手段。
而且他們不只是玩文字,也嘗試各種媒介。他們曾經在誠品書店以劇場方式呈現「給我報報」;也曾製作過電視節目,由馮光遠飾演一個叫做「徐玖經」的假新聞主播;馮光遠甚至拍過電影《為人民服務》,讓徐玖經競選總統。「給我報報」甚至在一九九四年和「新新聞」合作,讓一期「新新聞」整本都是假新聞,內容是台灣被中國統一了,所以封面「新新聞」三個字是簡體,內容則是歌頌北京的惡搞新聞。這是台灣媒體上的創舉。
在上週,「給我報報」在誠品書店以小劇場方式慶祝了他們的「精彩二十」。內容包括諷刺台灣最近當紅的議題「置入性行銷」,職業棒球賽打假球等劇碼。
「給我報報」二十年,其實就是台灣民主二十年。當年,政治諷刺還是少數人的顛覆性行為,如今網路上則充斥著各種網民的惡搞,甚至有新名詞「kuso」專門指涉這種現象;電視節目如「全民大悶鍋」的政治模仿秀則受到高度歡迎。不過,在這個娛樂至死的年代,雖然任何權威都可以被嘲弄,但是更多的戲謔只是和時代的虛無相互餵養。
馮光遠和「給我報報」則不是要惡搞。他們其實有一套清楚的古典價值信念,如民主、人權和新聞倫理,然後在這個價值上去戳破政治人物和新聞媒體的虛假和偽善,同時讓你發笑。
但是,在過去兩年,政治人物越來越開不起玩笑。李慶華、郭冠英、吳育昇,分別控告馮光遠和他的夥伴。前兩起官司馮光遠都贏了,但吳育昇對馮光遠和搭配他的漫畫家邱顯洵的控告,卻在前幾天正式被檢察官依加重誹謗罪起訴。但馮光遠說,他為了捍衛言論自由,即使坐牢也在所不惜。因為他不願看到台灣的民主倒退。
無論如何,即使威權不再,政治更加平庸與日常化,但掌握政治權力者的虛假和封閉卻仍然堅硬。所以「給我報報」還是會繼續諷刺、繼續嘲弄,來拆穿他們的假面。
以下是本報專訪「給我報報」靈魂人物馮光遠。
問:當時怎麼會想到創立「給我報報」?
答:我當時在紐約和朋友李巨源對美國 Satuday Night Live(週末夜現場) 這套parody(諧諷)的東西很有興趣,因為巨源在美國長大,對這套東西很熟悉。一九九零年時,我在中國時報紐約新聞中心時,當時杜念中和郭崇倫在那邊,他們了解parody的概念,所以很支持我們試試看,建議我們開一個專欄針對新聞寫一些開玩笑的東西。
等我回台灣後,我就去找王健壯想在「新新聞」開專欄,他馬上就答應。「給我報報」開始建立影響力其實就是在新新聞時期。所以我前天表演結束後特別公開感謝健壯。他很了解我們的東西看起來雖然像是惡搞,但背後底蘊是很深的。1994年八月,新新聞跟我們合作做了一期整本假的「新新聞」,就是假設共產黨收服台灣,所以新新聞變成一個很阿諛的單位。parody玩到這種地步,我覺得也真的可以了。
後來我們開始轉向電子媒體和網路,例如從大約1999年開始發電子報,一直到現在,一直有固定的編輯和寫手。壹週刊出來後也來邀我們,但我們開始用漫畫來呈現。
報報玩到現在,我們嘗試過各種形式:電視、電影、劇場。這次在誠品演出,我希望的是讓報報和新生代演員結合。美國「週末夜現場」就是成為喜劇演員的搖籃。我們不是屬於鬧劇,比較注重對話和概念,不是耍嘴皮子。
我希望組成一個班底,專門做parody,因為台灣的搞笑文化很缺這種東西。如果我們以後再加入音樂,會更豐富。
問:你嘗試過這麼多種媒介,你覺得不同的媒介對你來說有什麼不同的意義?
答:不同的媒介影響不同的人。文字還是比較影響文化圈的,但是要影響更多人的話,立體的媒介如電視或舞台還是很重要,當然電影當然比較困難。電視比較適合我們這種有點好笑惡搞,但又有文化底蘊的東西。我要讓年輕人看到,kuso其實有各種format(形式),而不只是惡搞;如果內容和形式結合的好,kuso 就會非常有趣。過去平面的各種寫法基本上我都玩過了,接下來希望可以把電視的東西做好。
問:報報的核心關懷有改變嗎?
答:有一點改變。以前我們大部分是玩政治,但壞蛋還是壞蛋,壞蛋的方法也都差不多,所以我們玩越來越多生活面、娛樂面的東西,因為這東西也是需要深度的。只有我們這批人,不論是我這個第一代的報報作者,或者我們裡面現在的年輕人,才會去聊這個。
現在其他所謂政治諷刺的東西,如果你連馬英九都不敢碰,不要跟我說這是政治諷刺。
問:那你怎麼看「全民大悶鍋」這種節目?
答:模仿秀是parody的其中一種,但畢竟只是整個parody中的一小部份。他們現在都缺乏原創的東西。我們不做模仿秀,是因為模仿秀已經做到太氾濫的地步。文化的東西不能每天重複,只是化妝成這個人和化妝成那個人的差別。你看「週末夜現場」也有政治模仿秀,但只是偶一為之。不像我們這邊是所有人都可以被模仿,只有一個人不敢碰:馬英九。
這是違反了parody的基本精神,去嘲笑當權者,嘲笑總統。
問:給我報報創刊時的1990年,是台灣剛解嚴時期;二十年過去,台灣也經過兩次政黨輪替,你覺得給我報報的角色和對台灣社會的意義有何不同?
答:解嚴是因為有太多前輩付出他們的青春和鮮血,所以才能讓「給我報報」這樣安心的惡搞,這是華人世界從來沒有的東西,這是在民主社會中才有。
但現在我很遺憾的說,過去這兩年馬英九上台之後,我們連續接到三個官司。這是莫名其妙,這些人都是可受公評的人物,而且他們告我們的方式都很可笑。現在我們已經贏了兩個官司,只剩吳育昇的官司,但我想我們一定會贏。
我們這一代人受到的是民主的好處,所以我們絕對要好好保護這種言論自由,不能讓大家重回恐懼。我如果因此坐牢,我真的一點都不在乎。我已經和我女兒說,爸爸可能會去坐牢。如果我輸了官司,即使可以繳罰金,我都絕對不繳,寧願坐牢。為了言論自由坐牢,我覺得是我人生的驕傲。這是受到台灣民主前輩的啟發。
問:關於吳育昇告你的案子,現在檢察官確定起訴以加重誹謗罪起訴你,你有什麼感想?
答:其實我坦蕩蕩,甚至我一直在等這個官司,雖然要讓司法判定台灣有parody和政治諷刺的空間實在很可笑。
當年台灣的民主前輩去街頭衝撞被打被抓,所以現在我被關也甘願。我們不能讓這些權貴覺得言論是他們控制的,不能惹到他們。我們一定要讓他們知道,台灣民主自由走到這種地步,絕對不能走回頭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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